（距離大學學測還剩四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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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看這題，『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之語意關係可以是『如有一分耕耘，則得一分收穫』，下列文字前後句具有相同語意關係的選項是……」又到了最讓人頭昏腦脹的國文課，我把課本立起來往前挪，打算好好補眠。熬夜到凌晨三點還真不是人幹的，學測逼近，要不是為了考上心中理想的校系，誰想過這種沒日沒夜拚命讀書的生活？反正以我上次模擬考校排第一的成績，老師就算是看到了肯定也不會說什麼吧，於是我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在全校最兇悍、被學生私底下戲稱為「殭屍」的國文老師的課堂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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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周圍開始變得吵雜，明明就感覺有人在耳邊嘀嘀咕咕些什麼，但我實在沒有力氣理解這些拼湊在一起的文字了。莫名的，肩膀忽然感受到重重的一拳。「喂老兄，你到底是有多累阿？睡到放學也太屌了吧你，連上國文課也敢睡，還打呼嘞，話說當第一名也不是這麼跩的。」「靠北喔，痛死了，阿就昨晚熬夜阿，補個眠而已，以為第一名那麼好當喔？還不就犧牲睡眠換來的。」說完我順勢打了個哈欠。「是沒錯啦……但是離學測也只剩下幾個禮拜了，有實力的就是又實力，沒差那一下吧……欸對，你今天有要留下來一起打球嗎？」「今天？不行……我爺爺要回醫院複診。」「爺爺？你是說你阿公吧，幹嘛這樣叫阿？感覺好冷漠喔，你跟你爺爺感情不好嗎？」該死的眼鏡張，說這話的時候還故意眨了眨眼睛，讓人真想一拳揍下去。「別再耍白痴了，我家的狀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反正我今天有事不能留下來就對了，但明天應該可以。」想到這些我不禁皺了皺眉頭，或許是因為這個動作，眼鏡張瞪著我的臉好一回兒之後才緩緩開口：「喔好啦，說實在你也真的蠻辛苦的，那就明天再約吧。加油兄弟!我挺你!」「哈謝啦!明天見，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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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腳步緩緩地移動到走廊上，看著遠處在籃球場上盡情揮灑汗水的同學們，明明相同的年紀，為何他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享有青春，而有些人卻得靠著十二萬分的努力，才能勉強為自己在這現實又殘酷的社會上爭取一塊立足之地呢？我心中有好多的恨，但又能怨誰？想到這些事情就讓人感到鬱悶，還真不如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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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地，校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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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加快腳步走去。「不是跟你說過在家裡等嗎？」我感覺到自己幾乎是用吼的。「對不起阿，阿公想說來學校接你再一起去醫院比較快……」「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接，好嗎？」「好好好，我們家改之都長這麼大了，都要上大學了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阿公知道了。」我忍住那股幾乎快淹到喉嚨的怒氣，為什麼這老頭子總是要這樣一直撈撈叨叨的？為什麼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為何就不能給讓我的耳根子能夠清靜點？但再多的為什麼都不可能從他口中獲得答案，於是我嘆了口氣，走在他前面。沒錯，我正在發脾氣的對象是我的爺爺，不是住在家隔壁的老鄰居，也不是哪位同學的長輩，而是我先父的父親，我的親生爺爺。照理說相依為命的祖孫兩人，感情應該會不錯，但是我和爺爺卻不是這樣。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父母親，一直都是爺爺陪在我身邊，而年幼的我每天總是會問上一句：「把拔和馬麻在哪裡？」因為爺爺告訴我，他們去了遙遠的國度旅行，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會帶上好多好玩的玩具跟好吃的糖果來給我，於是當時的我便深信不疑著，一直期待他們回來，有時真的等到累了，便倚著門外的大盆栽睡著，直到爺爺把我叫進屋內，才結束這每一天的「例行公事」。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小學四年級時，我才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可悲的是，爺爺從來不會主動說這些事情，所以當我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個謊言時，開始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管考試成績再怎麼優異，不論你在學校受到多少師長的表揚，也無法改變父母親已離世的事實，終究沒辦法長成一個「健全」的人，如果將人的生命比喻為一個圓，我的那個圓便是怎麼填也填不滿，始終都會有個缺口在那裡。想起過往的種種事情，只會讓自己感到更自卑。在學校，我是個學霸、是個領著班上同學打班際球賽並得獎的體育健將；但是在家裡、在我爺爺面前，我卻只是個脆弱的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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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醫院之後，踏上回家的路途，剛才醫師說爺爺狀況良好，毋須擔心。經過學校時，我忍不住抬頭多看一眼，想起兩年半前剛考上這裡的情景。新生報到時，明明我就可以自己來，爺爺卻堅持一定要一起來看看這間他兒子沒法考上的學校，還直說什麼孫子幫忙雪恥了，讓他老人家感到很是欣慰之類的話，雖然當時我告訴爺爺，那是因為爸爸那個年代的考生比現在多，所以想考上第一志願才會更加不容易的關係，但爺爺卻只是微微地笑著，和藹的眼神裡似乎有欣慰、放心，還有關愛，但那關愛卻是對他兒子，不是對我，記得當下我是多麼地嫉妒，因為那種來自父母親的關愛，我不曾擁有。爸爸即使離開了人世間，依然占有來自老父親對自己的那份愛，但他卻狠心的將那份該是屬於我的也一起奪走了。爺爺說就算爸爸在我這個年代，也考不上我們學校，「你爸爸功課不好啊。」爺爺笑了笑「但他是個好孩子，很孝順，也很疼老婆。」談起爸爸時，爺爺語氣中總是會帶著驕傲。如果是我呢？若爸爸還在世，和別人談起兒子時，他也會這樣的神采奕奕嗎？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而且也永遠都沒有人能解答。「改之要吃車輪餅嗎？」爺爺的聲音傳進耳中，把我從記憶裡拉回，「不用，吃那幹嘛。」「你小的時候好愛吃吶，每次經過都會吵著阿公買給你，你都忘了嗎？」說實在，我真的不記得了，小時候喜歡吃的特別多，根本數都數不清，「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用。」但爺爺彷彿沒聽到似的，還是跟老闆娘點了四顆車輪餅，兩顆奶油兩顆雙餡。

 

　　老闆娘一邊忙著將麵糊倒進模具，一邊還跟爺爺閒聊著，「……買給孫子吃啊？……對阿都長大了，像我小女兒也是阿，長大吼，都不太理人的啦！…….對阿，哈哈，好的謝謝……下次再來買嘿！」咬下熱騰騰的一口車輪餅，裡頭的奶油和紅豆立刻陷入嘴中，就是這個味道沒錯，我自己都快忘了，爺爺居然還記得。忘著他那稍嫌臃腫的背影，突然間，不知怎的，我竟有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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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測考試前一天）

 

　　「孩子們，兩年半前，你們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國中三年來的努力，考進了我們學校，現在我要你們再次拿出這種實力，我相信你們各個都辦的到，我們校訓裡呢，有個字，『ㄑ ㄧ ㄣˊ』，哪個勤？不是芹菜的勤喔，是勤勞的『勤』。積極奮發，勤勉向上，要是平常有努力，就不怕明日的戰役，所以今天你們只有兩個任務，第一吃好好，第二睡飽飽。親愛的孩子們，相信自己吧！加油！You are almost there！」主任說完之後還做了個滑稽的動作，弄得台下一陣哄堂大笑。學生散會之後便直接放學了，眼鏡張提議去百貨附近晃晃。「晃屁阿，你女人家喔，那麼愛逛街，明天就要考試了，要晃之後再晃。」「嘖，不是阿，最後的黃金二十四小時嘞，對不對？來去市區看妹子嘛，放鬆心情啊！」我送出兩發白到不能再白的原子彈，「再過幾個月你就能看了，現在就先忍忍吧。」「唉，我這輩子做過最悲哀的事情大概就是來讀男子高中了。」眼鏡張邊說還邊作勢擦淚。「這輩子這麼短哪，說不定上了大學之後，你會發現你這輩子最悲哀的事情是交不到女朋友。」「誰說我交不到?老子幽默又風趣，喜歡我的人多的是呢！如果有女孩子想來認識我的話，我還得考慮考慮呢。」他停頓了一會兒，忽然直勾勾地看著我，「但如果是你的話，我想我不用考慮。」蛤？「如果是你的話，我會主動投向你的懷抱，並把所有的聯絡方式都告訴你。」這個白痴，又再耍憨。「幹！噁ㄟ你，滾啦！耍什麼智障？」「沒有啦～只是想說吼，大俠既然不想去市區看妹子，那可不可以帶我們去你家做最後的衝刺？大家一起討論些考古題也不賴啊。」「為什麼是去我家？」我想到了爺爺。「因為你家那邊環境比較優質阿，多安靜啊！好嘛好嘛～」最後拗不過，只好帶著這群根本是想來白吃白喝的「好」同學到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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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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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書包裡掏出筆袋。「欸阿你阿公嘞？」「應該去買菜了吧。」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結果話一說完，人就拿著塑膠袋出現在門口了。「咦？帶同學來家裡玩啊？下次記得先說一聲阿，我才能先去買些零食給你們。嗯……好吧，反正現在也閒著也是閒著，我這就折回去買車輪餅給你們吃。」他到底為何這麼地執著於車輪餅？「不必麻煩，我們只是在討論功課而已。」我冷冷回道。「嘖，唉呀！討論完肚子還是會餓啊！沒關係沒關係，阿公不覺得麻煩，我這就去買回來給你們，一人兩個夠嗎？還是要三個？」「可以四個嗎？」又是那個死白目，我轉過去瞪他一眼，他卻裝的一臉無辜「反正你又不吃，送給好朋友有什麼關係？對不對改之爺爺？」「對阿，改之阿，你現在不想吃的話沒關係，阿同學想吃阿公就先去多買幾個，這樣待會你餓的話也有得吃。」我突然感到一陣彆扭，因為除了眼鏡張這個幾乎可以稱兄道弟的朋友之外，其他同學在此之前都沒見過爺爺，更沒來過我家。今天回去以後，他們會想什麼？會不會語帶嘲弄的和別人談論楊改之的爺爺？我們班上的同學們，大部分聽到的，父母不是某個領域的菁英，就是在社會上頗有威望的人士；而我卻從小就沒了父母，爺爺也沒受過什麼樣的高等教育，每天和我說的話不外乎都只是一句：「呷飽未？」我所擁有的一切，唯一能自豪的，就是我自己。因為不管是我的出生，或是我的爺爺，都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我真後悔今天把他們帶來家裡，我剛才是在想什麼呢？怎麼會覺得那個老頭子看到我們在討論功課就會安安分分在一旁做他自己的事？於是所有的懊悔、尷尬、自卑與不耐都化成這幾句：「好好好隨便你，不要一直在這邊囉哩囉嗦的好嗎？你想買幾個就買幾個，買到可以直接幫老闆娘收攤都沒關係，但請不要一直在這裡礙事，你知道你讓我感到很煩嗎？」爺爺似乎被我這一吼給嚇到了，他楞了幾秒，然後緩緩地說：「好……對不起......阿公不打擾你們了，我等一下把東西買回來放餐桌上，你們記得吃啊。」然後就轉身出門去了。我鬆了口氣，正要拿起筆時，卻被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幹嘛？」「你幹嘛對你阿公這樣啊？」「怎樣？」「他只是好意，你幹嘛那麼兇？」

 

　　「假如你每天都得跟像這樣愛囉嗦的老爺爺一起相處，或許就會有不同看法了。」「你根本是在為自己找藉口，人在福中不知福啊，虧你阿公還這麼疼你！」「可以不要在這問題上打轉了嗎？阿不是最後的黃金二十四小時了？」 「算了！跟你這種人說再多也只是白費口舌。我要走了，老子沒心情在這裡讀書了，你們明天各自加油吧。」眼鏡張說完便帥氣地提起背包往肩上一摔，掉頭就走。「搞屁啊，自己要來的欸。」我咕噥道。而其他同學們似乎在這氣氛下都感到相當尷尬，紛紛表示要先離開。到最後，就只剩我一個，我嘆了一口氣，打開「學測考前衝刺48小時」這本書，做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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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過了好幾個鐘頭，爺爺都還沒回來。

 

　　

　　不知為何，心中有些微微地不安，我走出門外，卻也不見他的身影。會不會是在路上遇見熟人，然後半路聊起來？還是因為我剛才說的話太難聽，所以爺爺不想回來了？我的思緒開始變得混亂，現在該怎麼辦？出去找他嗎？但會不會在我出去的時候他就剛好回來了？突然一道鈴聲響起，打破了一切的猜疑──是電話。

 

 

 

 

　　爺爺吊著點滴，依然還沒醒過來。眼前的濕潤模糊著我的視線，平常以掉淚為恥的我，此刻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據目擊者說，爺爺是被一輛闖紅燈的休旅車給撞到，而他當時手上正拿著一袋車輪餅，急著要趕回家中。想到這些我就感到無比自責，這起意外都是因為我，要不是因為我帶同學回家，爺爺也不會再出門。但現在悲劇已成事實，想再多也沒用了。我直愣愣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爺爺，想起從小到大和爺爺相處的各種點滴，想到不論是他煮的晚飯，或是盡可能地省吃儉用，就只為了買部筆記型電腦給孫子當生日禮物的決心，甚至是僅僅的一句：「呷飽未？」，都代表爺爺對我的愛啊！為何我這麼晚才發覺呢？萬一，我是說萬一，爺爺從此再也醒不過來，那……那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失去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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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還沒上大學，都還沒報答爺爺這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就連最基本卻又讓我拉不下臉的「謝謝」和「對不起」也都還沒來的及說，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又再次地潰堤了。突然病房的門被打開，一位護理師走了進來，她查看了一下病床邊的儀器，再看一下爺爺的情況，接著轉過身來看著我，嚇得我趕緊揩掉臉上的男兒淚。「不用擔心，阿公一定不會有事情的，現在已經這麼晚了要不要先回家休息？」「可是阿公他……」「我們都會定時來看阿公的狀況，所以不會有什麼大礙。」「好的謝謝，那我就先回去了。」謝過護理師後我走出門外，想起明天的考試，於是我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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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測考試當天）

 

 

 

 

　　 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彷彿外星文一般，使我頭皮一陣發麻，爺爺的事佔據了我整個心頭，讓我根本無法專心在眼前英文字上，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但我心裏真的十分著急且不安，只希望考試能盡快結束。

 

　（社會科考試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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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最後一科終於結束，我立馬飛奔進去醫院，衝進爺爺的病房，看到爺爺雙眼正盯著我。「阿公你醒了？」我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爺爺笑著看著我，道：「是阿，剛剛才醒的，改之啊，你今天還好嗎？考試都還順利吧？」「爺……阿公……對不起……」爺爺笑著搖搖頭，張開雙臂，我尷尬的上前擁抱他，爺爺……不，是阿公，我感覺到阿公在哭，傾刻間，我恍然大悟，多年來一直認為缺失的圓的一角終於找回來了，不對，是它一直都在，只是我沒發覺。阿公將他自己的那份愛連同爸媽的一起給了我，我從來就不孤單，就算遇到再艱難的挑戰，我知道，阿公也會是我最堅強的後盾，此刻我終於能明白了。今天考的試大概完蛋了吧，但是我也是因為這次的教訓才能大徹大悟的，所以說來也算值得，大不了七月再戰指考吧，喔！我還得去找眼鏡張認錯呢！雖然有點尷尬，但是我總不能因此而失去這位好朋友吧？還有好多事情與任務要我去完成，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往後的種種困難我也都不怕了，畢竟，我可是神雕大俠楊改之呢！

 

 

　　我生命中多年缺失的那一角，終於被找了回來，那就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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